绿皮车
2016年底,不到一个月坐过三趟“绿皮车”。自西而东,再北上,又南下。均20小时左右,在中华鸡腹画了一个等边三角。
我的时间我做主,慢节奏,慢生活。
这篇小文,就是被“咣当咣当”的声音陪伴着,在iPhone 5s上敲打出来的。
义乌返京,选择了差不多要走一天的绿皮车。
价格便宜是最重要的原因,何况还能每每从夜行车窗的反光中,依稀看到自己少年时的模样。
新闻民工一做20年,出差地多老少边穷,有几个习惯很难改,包括出行以火车为主,而一坐火车就想吃泡面,还得加根淀粉火腿肠,须用原配的折叠塑料叉子才吃得香。
坊间传说,前副舵手林总晚年没仗打后老失眠,其中一个治疗方法就是让警卫员开着敞篷吉普专找坎坷路,闻着熟悉的汽油味,就着颠簸的节奏感,倒睡踏实了。
领袖有领袖的癖好,白丁有白丁的乐趣。
一日有三餐,三教加九流。坐上这趟停靠长兴、兖州、禹城的火车, 就与上下左右铺位的陌生人成了同旅。
各式国产手机比拼着来电铃声(其实是歌声,比如呼伦贝尔大草原)的音量,中铺的小黄毛,20出头的样子,他的的手机一直播放着抗日片,瞥了一眼,屏幕中的房顶上跳动着几位背着弓箭的健男俊女,如长臂猿般轻盈。
神剧无疑了。
列车供应的盒饭有麻辣海带、红烧鸡块和梅菜扣肉三种,均价45,大部分旅客在问完价格后,摇摇头缩回了铺位,除一位母亲给两个孩子买了一盒,整个车厢再无人购买,饭点儿就是各种口味康师傅今麦郎桶装面的聚会,热水的需求量之大,以至于开水炉的水总也开不了。
午夜列车驰奔在了徐蚌之间,这里是当年国军和共军拉开架势火并的地方,开阔平坦,大不若老家巴蜀火车道之崎岖封闭。
硬卧车中鼾声四起时,却正是我一日精神最旺健的时段。喝掉两罐雪花后,来到车厢连接处,点上了一根中南海。
隐约感觉到有个庞然大物欺身过来,扭头一看,果然。
这位来者,近两米过两百斤的体态,典型的俄罗斯壮汉,走得趔趔趄趄,显然并非完全因为车厢的摇晃,肚子上的一张胸卡也不停晃动,应该是刚参加完义博会(义乌博览会)。
“烟,烟,”喷出一口酒气,他用手指在嘴角扮了一个允吸的姿态,眼神颇为友好。
俄国熊的扮萌并未得到我的好感。在有关香烟的礼仪里,商借打火机是可以接受的规则,而对不管任何场合,上来就发烟或者讨烟的,不喜,何况我就只有这手里的小半根。
“Sorry,”摁灭了中南海,转身回去铺位,留下那位俄国壮汉,兀自像蒸汽机车头一样,在身后喘着粗气。
这一觉就睡到翌日的山东地界。
泰安上来一位要在济南下的美艳少妇,借坐到了我的下铺。
下铺主人是位奔六的义乌大叔,身材颇高,面如冬枣,一对闪烁不定的浊眼,透着老道与狡黠。
大叔利用这不到一个时辰的机会一直撩呀一直撩。
他问姑娘,泰山好不好玩。
泰安姑娘回答:我还没去过泰山。
大叔于是邀请姑娘一起登泰山,还要请她吃她没尝过的东岳半山腰产的一种名贵的鱼,“山东姑娘就是长得漂亮啊,像彭……”
姑娘不置可否,神情亦不冷不淡,“山东女人老实、顾家,适合当媳妇儿。”
大叔问起姑娘的职业。
“我是跳街舞的。”
我忍不住瞅了一眼,姑娘的身材真是不错。
“街舞?是广场舞么?跟老年人跳还是年轻人啊?探戈还是华尔兹?”大叔问。
姑娘没回应。
“你练瑜伽么?”大叔又问。
话音未落,济南站到了。
姑娘下车后,大叔跟围观的旅友抱怨:哎,没泡上,泡上了我就跟她下车了。
他的目光随即转向了对面下铺的一位50左右的中年妇人。
过去的10余小时,这对义乌老乡对话没超过三句。
颇有风韵的这位妇人,头一晚一直煲电话粥,用吴侬口音的普通话,跟电话那头的男子们打情骂俏。
“我还没去过长城,你去过么?”大叔问妇人。
“不是说不到长城非好汉么?”妇人扯了一下呢子裙摆,嗔笑着回应对方。
“你是想我说不算真正的男人么?”大叔陪着笑脸,顺势就坐到了对面的铺上。
此时中午,车已过河北沧州,一阵困意袭来。
再醒来时,列车已过廊坊北。
下铺的两位义乌男女正在交换微信号,不知道说起什么段子,大叔一把抓过妇人的手机,凑近了看。
屏幕的光亮将那张充溢了荷尔蒙的冬枣脸映射得有些奇异。
在妇人的咯咯娇笑声中,列车驶入了丰台。
车厢里传来播音员熟悉的声音,让我想起了25年前第一次坐火车从重庆来读书,绿皮车驶过卢沟桥的时刻。
“欢迎来到伟大祖国的首都——北京。”